惡魔的飲料

夜已經深了，月光斜斜地灑進墓園裡，當風吹過，枝影搖動，樹與樹之間好像在說什麼悄悄話。一隻黑貓優雅地從石頭上跳下，擦了擦臉，又靜悄悄地走開了。
　
烏鴉「嗄！嗄！」叫了兩聲，由遠而近傳來細小樹枝被踩斷的聲音。一個模糊的人影慢慢挨近了樹，夜霧緩緩在地上蛇行，勾住樹枝漸漸往上攀升。貓頭鷹轉動脖子盯著，黑影在墓碑之間無聲穿梭，逐一低聲唸著碑上的名字……
　
「嘿，你在找什麼啊？」一個瘦瘦高高的人突然出現在黑影身後，嚇了黑影好大一跳。
　
「什麼！沒有，沒事！」黑影急急忙忙地將手擺到背後，他發現自己這麼做似乎很奇怪，又把手扠到胸前，但是這麼做又給人防衛的感覺，於是兩隻手抓著扭著，擺上擺下地不停更換位置，整個人反而越顯得十分慌張。
　
「你別怕，告訴我，我對這裡很熟的，想找什麼我幫你找！你放心，我這個人最會保守秘密，絕不會告訴別人，嘿嘿！」高個子咧嘴笑了起來，黑影看著高個子洞開的嘴，露出一口殘缺不全的牙齒，看起來有點可怕；但是高個子親切的語氣，讓黑影決定相信他。
　
「嗯，我叫阿金，你知不知道……一個叫做『迪賽爾』的人葬在哪裡啊？」原來，黑影是有名字的，他叫阿金。
　
「哦？」這回換高個子訝異了：「你找他做什麼？你……應該不是他的親人……也不是他的朋友吧？隨便打擾死去的人，對他們可是不尊敬的喔！」
　
「我……我……你到底知不知道他葬在哪裡啊？」阿金追問。
　
高個子的眼睛在黑夜中發光，笑成兩道不懷好意的彎月亮：「我知道，我當然知道！但是你不知道，來這裡找他的可不只你一個！」
　
阿金瑟縮了一下，高個子的眼睛彷彿具有穿透力，看穿他內心的秘密。
　
「那你……那你快告訴我！」
　
「好好好，別急！跟我來！」
　
高個子帶著阿金在墓園裡左穿右梭，熟得就像是閉上眼睛走也不會出差錯。一路上，阿金心裡想的都是不久前聽到的傳言──
　
「誰能偷走『迪賽爾』墳墓上的土塊，磨成粉，和水吞，那人從此就擁有點石成金的魔力……」
　
這個傳言，對於每天苦於被逼債的阿金來說，簡直就是黑暗中的一道曙光。想到這裡，阿金吞了吞口水，眼前的這個高個子，不曉得到底是什麼人物？他要是真知道在哪裡，還不占為己有，為何要帶自己去找到那奇幻的好東西呢？
　
突然！高個子腳步停了下來，回頭望了望阿金，又露出神秘的笑容。
　
「小伙子，就在這裡。」
　
阿金跳了起來，奔向面前的墓碑──粗糙的大理石上果然刻著「迪賽爾」的名字。他不敢置信地左摸摸、右看看，然後轉頭問：「高個子，你確定……就是這個嗎？」
　
「嘻嘻嘻嘻，你試試，不就知道啦！」高個子臉上還是那股帶著寒意的笑。
　
阿金再度吞了吞口水，喃喃地對著墓碑說了幾句話，便顫抖著手，從隆起的土堆上抓起了一把泥土，就在這時──
　
「小伙子」高個子的笑容不見了。「你真的要這麼做嗎？」
　
「哼！」阿金馬上就要擁有點石成金的魔力，他雙眼發紅地說：「我要做什麼，你管不著！」
　
高個子笑著，微微點了點頭。「那就祝你好運啦！」高個子轉身離開，過不多久，阿金發現只剩下他獨自一人在樹林中，月光下的墓碑慘白慘白的，烏鴉又在遠處「嗄！嗄！」叫了起來。

阿金急急忙忙帶著泥土回家，他攤手一看──那抔泥土早就因為過度緊張的濡濕手汗而碎裂成粉。他盯著泥土看了很久，想起那些要錢的人曾撂下的狠話，他一咬牙，將粉調在水裡，當作飲料吞了下去……
　
屋外的天色微微發白，阿金的臉也變得像墓碑一樣慘白，他手中握著的杯子卻一點變化也沒有；他越來越緊張，難道傳言是假的？那他今天鐵定又會被狠狠地揍上一頓……
　
突然，公雞啼叫起來，彷彿撕開天空的一條縫，第一道曙光穿破雲層。就在這個時候，阿金看到手中的杯子從木頭緩緩變成了亮晶晶的金杯。「金的！是金的！」阿金顫抖著將手點在茶壺上，茶壺也變成了金的！
　
阿金高興得快跳起來了！他一個接著一個，只要被他的手碰過的地方，全部都變成了黃金的，原本破爛的小屋，一下子就變得金光閃閃。「哈哈哈哈，我發財了！我發財了！」
　
阿金滿足地看著滿屋的家具都變成了黃金，他取出了一只漆黑的手套，戴在點石成金的那隻手上，把魔幻能力的手遮起來之後，坐在沙發上得意地等著債主們的到來。
　
討債的人來到阿金家之後，每一個都瞪大雙眼，再訕訕地拿著一張金椅子離開。阿金用金子換了許多東西吃，他從來沒吃得這麼飽過。鎮上的人看著阿金在一夜間成了大富翁，紛紛好奇地探問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？
　
阿金只是神秘地搖搖頭。
　
這時，有個衣衫襤褸、滿臉爛瘡的老太婆衝到他的面前，大叫：「惡魔！惡魔！禁忌森林裡的惡魔已經附身在你身上啦！年輕人，你小心啊！惡魔……」
　
阿金嫌惡地轉身離開，現在的他可是個有錢人，之前那些瞧不起他的傢伙現在全跟在腳邊轉，而且他想要什麼就有什麼！這樣的好日子，就算被惡魔附身，他也心甘情願啊！
　
一天很快就過去，最後一絲陽光終於被黑夜吞噬。阿金為了不讓秘密曝光的那只手套終於可以脫下來了。他突然想到，擁有這種能力，他可以比全世界的國王都還要有錢！他可以喝世界上最美味的酒，住在最好的房子裡，數不清的的僕人和美女會圍繞在他的身邊！
　
阿金失控地又叫又跳，他決定要把身邊所有看得見的東西都變成金的！他開始瘋狂地點起金來：不論是小花、小草，甚至是一塊小石頭……他統統都要占為己有！
　
但是，當他的手一碰到圍欄，圍欄卻一點變化也沒有？阿金又用手去觸摸別的東西，也完全沒有任何改變。
　
「怎麼會這樣？」阿金抓狂地揉碎了一朵無辜的小花，他焦躁地跳來跳去、點了又點……但無論他再怎麼試，他都沒有辦法再次點石成金了。
　
「怎麼會？怎麼會？怎麼會呢？」阿金大叫著奔向墓園，他決定要再吃一次泥土，就算把靈魂賣給魔鬼，他也不在乎了！可是，他繞來繞去，就是找不到昨天高個子帶他去的那個地方。他又氣又急，整個人瘋狂得像一頭崩潰的獅子。
　
「嘿！需要我幫忙嗎？」高個子要笑不笑地突然在背後現身，阿金急忙上前抓住高個子的手，「帶我去昨天那個地方，去『迪賽爾』的墓！」
　
「小伙子，你確定嗎？你現在擁有的東西，已經讓你一輩子不愁吃穿了。」
　
「少囉唆，帶我去就是了！」阿金什麼也顧不得了，他只想要回他擁有過的魔力！

高個子也不多說什麼，他示意阿金跟著他。過不了多久，高個子指著前面的一塊墓碑說：「就在那裡，祝你好運！」然後便飄然離去。

阿金興奮地跑向前，這一次他不再害怕，一下子就挖走了滿懷泥土。

果然，吞下泥土之後的阿金，又恢復了點石成金的能力。但是阿金也發現，這個能力只有在日出之後和日落之前的那一段白天的時間才能實現，日落之後，除非重新吞服泥土，否則無法持續擁有魔力。

就這樣，阿金吞下越來越多的泥土，變出來的金子也越來越多，他身處在黃金城堡當中，每天過著最豪奢的生活；但是，阿金慢慢發現有些事情好像不太對勁──他眼中看出去的世界，漸漸只剩下一種單一黃色的色調。

一開始，阿金還以為是看了太多黃金，把眼睛看花了；可是，就連天空、河水或是他接觸過的每個人，都閃著一種奇異的金色光芒？不只如此，阿金覺得自己的耳朵也怪怪的──不管是人聲、車聲，甚至是美妙的音樂，總是不時傳出金屬撞擊「鏗鏘鏗鏘」的聲音，而且干擾越來越嚴重。

起變化的不只他的眼睛和耳朵，甚至連他吃下去的食物，也總是變得沙沙的，他的鼻子也只聞得到金屬的味道。阿金覺得，自己的身體彷彿也要變成黃金似的，心總是沉甸甸的，好像被黃金包圍似的冰冷、堅硬。

阿金開始心慌。他想，也許變出更多的金子之後會好一點吧？但更多的金子不但幫不了他，反而壓得他更喘不過氣來，才不過一個月，阿金的身體就變得非常虛弱，他請了各地有名的醫生；但是，所有的醫生只有同一個答案：他快死了。

有一天夜裡，阿金掙扎著下床，他決定回到墓園，也許當初那個神秘的高個子知道些什麼卻沒有告訴他。阿金在墓園裡胡亂走著，今晚雲層很厚，林子裡一點光也沒有。

不知不覺，阿金竟然走到了「迪賽爾」的墓前！他邊咳嗽、邊撫著石碑上的名字……突然！雲層散開了，月光斜斜地照在阿金身後，他回頭一看，驀然發現在他身後的另外一個石碑上也刻著「迪賽爾」的名字；不只如此，左邊、右邊、後面，還有更後面的石碑……全都刻著「迪賽爾」的名字！

「這……這是怎麼回事？」阿金哀嚎著。

「我不是說過，來找他的，不只你一個嗎？」高個子從樹後現身，咧開嘴大笑著。

「咳……咳咳……那是什麼意思？」

「這些石碑，就是來找過『迪賽爾』的人留下來的呀！放心，很快你也會有一個。」高個子的笑聲比寒冰還要刺骨。

阿金發著抖左看右看，樹林後方，鬼影幢幢地，有越來越多的人影出現：有男有女、有胖有瘦……但是他們全都跟高個子一樣，眼睛在黑夜中發光，露出一口殘缺不全的牙齒。阿金看著自己的身體就像掉進漩渦一般，漸漸沉入土裡。

「不！不！我不要……」阿金尖叫著伸長了手，做最後的掙扎，但是，他看到自己的手竟在蒼白的月光下漸漸轉化成枯骨。

阿金消失了。有塊石碑取代他曾經存在的地方，如同其他墓碑一樣，在風中孤單地站立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