歪頭畫師

成都府，日正當中，各色攤商排開兩列，人來人往十分熱鬧。
　
一個道士從城門口走入市街，他輕步快行、滿臉淘氣，像是進到兒童樂園裡的小孩，東摸摸、西看看，他喊住一位手挽菜籃的大嬸，問：「請問這裡有什麼好吃、好玩、好看的呀？」
　
「有！多嘍！」大嬸熱心地說：「要說吃呢，咱們這兒有賴湯圓、鐘水餃、擔擔面、豆腐腦、龍炒手、涼粉、兔丁、焦餅……甜鹹酸辣樣樣都有，包你吃上三天三夜都吃不完；要說玩呢，這兒山明水秀，處處好玩！好看的話呢……喏！」大嬸手指一處商攤，掩嘴笑：「那邊兒畫攤有位許畫師，他畫仕女圖畫得好極啦，天天都有小姐們來求畫呢！不過，我看你應該是位道士吧？怎麼你也學人家愛看美女呀？」
　
「畫畫？我最喜歡畫畫了！」道士急忙往畫攤跑去。
　
「胭脂水粉……修容挽面……」畫攤旁有個妝容攤，老板娘正扯開嗓門熱情招攬：「太太小姐們快來，這有新進的胭脂，包妳畫了，美得讓老公下巴都掉下來！」
　
「吵死了！」畫攤的許畫師怒罵：「我這裡風雅的氣氛，都讓妳的破鑼嗓吵壞了！」
　
「哼！」老板娘想要反唇相譏，但又不敢頂撞，因為她的攤子向來是靠許畫師的興旺人氣沾光的。
　
「許畫師！人家這張畫像要送進京城去選妃，你可要把我畫美一點啊！」
　
「許畫師！人家眼睛小，你要幫我畫成水汪汪的大眼，這樣我才能嫁進富戶啊！」
　
「許畫師……」
　
只見好多衣著華麗的女子，圍著許畫師撒嬌這拜託那。原來，那許畫師的畫作頗佳，很受富戶和官員喜愛收藏，女子們希望攀龍成鳳的，都會來求他作畫，許畫師簡直像皇上一樣被女子們簇擁著。
　
道士看了，也蹦跳著擠進女子群中大喊：「我也要！也幫我畫！」
　
許畫師抬頭一瞧，唷，這人是誰啊？他真醜！且怪得可以──只見那道士一身灰袍，處處破洞，還飄著檀木味兒；頭髮半禿，只從腦門抽出髮絲往後長，頭髮跟他手上的拂塵一樣，有黑有白有灰有咖啡，亂七八糟翹來翹去。再看他的長相──兩道眉毛活像掃帚橫擺，眉頭稀疏細長、尾端蓬鬆開岔，眼睛瞇成兩條彎橋似的，眼角皺紋一大把，但臉上的皮膚卻是白嫩光滑的，看在許畫師眼裡，說有多怪就有多怪。
　
只見那道士說完話，就自行走到許畫師背後，彎下身對著畫圖用具仔細看來看去，好像小孩逛進糖果店一樣，他對許畫師的怒目瞪視，一點也不曾察覺。
　
「喂！我向來不捐錢！你走吧！」許畫師輕蔑地說。
　
「錢？誰要錢？」道士發現大家都在看他，這才意識到許畫師是對他說話：「你是說我嗎？我是來畫像的耶！」
　
「你？」許畫師跟女子們都笑了。
　
「對呀！」道士像個急著要吃糖的小孩：「你要幫我畫得像一點、好看一點喔！」
　
「嘎？像一點？還會好看嗎？」許畫師一說，所有女子又笑了：「而且啊，你長得又醜又怪，恐怕我的紙都會自動飛走哪！」
　
道士滿臉疑惑：「我很醜嗎？」眼見女子們笑得東倒西歪，他認真地想了想後對許畫師說：「那你的畫筆借我一下，好不好？」
　
「你要借我的筆？」許畫師覺得這道士不但醜還很笨：「這筆可是咱的吃飯傢伙咧！要是筆頭開花，誰賠給我呀？真是！」
　
道士嘻嘻哈哈說：「我只借畫幾筆嘛！」

許畫師從鼻孔一哼，道士像個委屈的小孩似：「不然……，喏！」他取出一只黃金豆，那亮澄澄的黃金總算將許畫師的眼睛閃開了一條縫！「要是我把筆畫弄壞了，那這只金豆子就歸你，好勒？」

只見那金豆子有如蠶豆大，許畫師將它放進口中一咬，在陽光底下一看──嗯嗯，是真金！他的表情柔和了些，但仍是冷淡地說：「用吧！」

道士又向挽面攤老板娘借了銅鏡和水粉，就開始畫起來。許畫師跟女子都湊過去看他變什麼把戲──只見那道士將三指收攏、食指中指一併，對著水粉和毛筆唸了幾句沒人聽得懂的話，就將水粉往臉上一抹，所有人驚叫起來，因為那道士的五官在一瞬間完全不見了！只見一張水粉糊住的白臉！

「媽呀！妖怪呀……」女子們紛紛驚逃，只剩許畫師呆立原地，兩腳發抖。

「嘻嘻！別怕！」粉糊的臉皮底下傳出聲音安慰道。只見道士對著銅鏡，迅速畫上眉眼鼻口，又從袖袍裡取出一件帥氣的道袍，一頂鹿皮帽、一只白玉簪，穿戴整齊，又用手將毛燥髮鬚仔細梳理，手指經過的地方全都變得烏黑明亮，短短幾十秒之間，道士搖身一變，已經變成一位又英俊、又有氣質的翩翩美丈夫了。

道士看到許畫師呆住了，這才回復他頑皮仙人的身分問：「如何？這下，你總願意幫我畫畫了吧？」

許畫師雖然沒見過這種場面，但他是既現實又機伶的人，要不然怎麼能周旋於富戶和官員之間？他立刻噗通跪倒，連磕三個響頭：「小人有眼無珠，不識仙人到來，請受小人一拜！」

「呵呵，不要緊！」頑皮仙人說：「我呢，曾受你死去的爺爺供奉，吃了他好多糖果餅乾，現在專程來看看他的子孫有沒有安分修道啊！你呢，專門把醜女人畫得美美的嫁進富戶宮廷，用你的好畫術欺騙人家婚嫁，這實在太糟了，嘖嘖……」

許畫師嚇得連連磕頭，請仙人指點迷津。

「嗯嗯！你有心回頭是很好，不過……修道也要吃飽哪……這樣好了！」頑皮仙人眼中閃出淘氣的神情：「從今以後呢，你就專畫我！一張畫賣一千塊！用我的畫像來賺錢結善緣，怎麼樣？還有，你要千萬記住啊，只能賣一千塊錢，多一毛也不行唷！」

許畫師聽了連連點頭，仙人哈哈大笑，甩了手中拂塵，呼一下一陣煙起，不見了。

許畫師從此真的只畫仙人畫像，一張賣一千個錢，有人認出畫像裡的這位就是頑皮仙人，都跑來向許生買畫，一天可以賣出好幾十張，照說這樣的收入應該要十分安樂了。

然而，許畫師過去賺大錢習慣了，很快就開始覺得不滿足，加上他很懷念過去那種被女子們簇擁著向他求畫的感覺，貪婪的心一旦作祟，人就會開始作怪。許畫師故意將畫好的仙人像收起來，讓買家們苦苦相求，他再藉機喊價，一幅畫像足足賣到兩倍價格，完全把仙人的話拋在腦後。

「嘿嘿，發達啦！我還真是聰明哪！」許畫師將鼓鼓的錢袋放在枕頭底下，滿足地睡了。夜裡，他竟然夢見頑皮仙人來找他算帳。

「你這個俗不可耐的臭東西！竟然忘了我的教誨，哼哼！原本要讓你享長壽享福報，可惜你不是這塊材料！我打你這個歪頭歪腦歪念頭！」頑皮仙人氣得噗噗跳，一面罵一面用大毛筆打了許畫師一記，這才呼一聲化為輕煙而去！

許畫師起床後，發現自己的頭真的被打歪！而且再也喬不回來！頭既然歪了，也就不能好好作畫啦！據說許畫師就這麼歪著頭，一直活到八十幾歲，還在跟孫兒孫女口沫橫飛，哭訴這件讓他後悔不已的往事呢！